蒙特利尔资讯来的骗子

※发布时间:2015-1-3 12:35:47   ※发布作者:小编   ※出自何处: 

  原标题:来的骗子

  萧开愚

  花21欧元坐EasyJet从去尼斯真便宜,安检不用护照,空中没有服务打扰,邻座一玩脚趾,烦一会就到了。那是2003年夏天,米歇尔在信里和电话里重复别信我们法国人说话,凡事自己判断。以前到巴黎法国朋友教过这个,没事。这趟旅行处处朋友接送和照顾,在尼斯有徐坦,从尼姆到拉桑讷再从拉桑讷去塞特有米歇尔夫妇,我根本没机会一下法国人言过其实的鉴定。

  故事发生在塞特,瓦雷里出生和葬身的港口。塞特美术馆做一个中国当代艺术展,当地领导在开幕式的竞选性讲话引起米歇尔夫妇的反感,他俩匆匆告别驾车回拉桑讷,我回到中国人当中。开幕式的晚餐订在港口著名的海鲜餐厅,怪在美术馆的招待却没美术馆的人参加。艺术家自行吃完发现,长桌另一头十几个法国人也吃完了,他们饕餮的数字加在艺术家的账单上。艺术家给美术馆馆长打电话她不接,给其他人打电话要么不接要么推诿,只说你们把你们自己的用餐拿回来报销。餐桌那一头的法国人吃完上千欧元早已消失,一个多小时以后馆长终于来结了账回家睡觉,艺术家立刻转移话题,去城里寻找最本地的酒吧喝酒。

  十六七个蹭饭的法国人已在酒吧里喝着稀奇古怪的饮料。他们细致招呼我们,就像插入我们中间,一对一聊天。艺术家瞬间亢奋起来,个个都很开心。与我聊的是个尼斯人,写诗、摄影,几年前去,与一个诗人交往,玩得不错。他说人后来附体去了上海,不知所终。聊得愉快,法国人很会转移话题,轻描淡写的品藻加诸鸡毛蒜皮的人事十分地显示见识。艺术家渐渐支撑不住,彼此商量回旅馆休息,回头发现法国人不见踪影,剩下一摊空洞的杯子。这次,艺术家乖乖地凑钱替他们付了六百多欧。酒吧外面海风冷飕飕的,阳江小组的艺术家骂骂咧咧,杨诘苍粤语说不稀奇,在法国躲不开热情的垃圾。

  不久到上海音乐学院教课,某个黄昏去襄阳坐94公交车,在长乐十字口巧遇中海油的会计诗人胡冈,他把穿着毛衣过街而且招呼他的一个人介绍给我。这人一表人才,举止柔和,拉我们到旁边咖啡馆坐坐。坐下三分钟,咖啡没上来,客套的寒暄我的估计,他是在塞特蹭饭的尼斯人讲的那个诗人。他法国人不算什么玩意,在他家白吃白喝,把一切搞得缭乱,除了漂亮话只会偷懒。他们诓他带他们旅行一番花光他的积蓄回去法国即终止联系——联系等于干扰的连续——他不相信法国人,不再说法语。他写声响诗,与上海一些风格相近的诗人交往;他写艺术评论,为上海一份刊物和一个画廊供稿。他诗不怎样,艺评敏锐,行文颇有质感。接着他不断给我电话,约我见面,谈种种诗歌的项目设想。他的跨界合作计划与我的兴趣从不交叉,但他的处境渗透我的日程,成为我自觉的同感,我间或主动给他一点修改意见,默祝他的方案获得他并不了解的赞助机构的赞助。

  他总发短信,飞快提高我的打字速度。几十通短信之后我弄明白了,他有签证的麻烦,得去、汉城或者乌兰巴托办理。要借三千。我特地选择公交站边我平时吃饭的桂林米粉店,他坐出租车来,我给他我一直抽的7块5毛一包的红双喜,他红双喜劣质,我改抽他抽的那种23块一包的芙蓉王。我把快拿出背包夹层的钱放了回去,他没有看见,直到坐进出租车挥手离开也不反应,好像他不是来借钱,压根没钱这件事。我荒凉在嘈杂的街头瞧不起自己,想要找个借口给他送去。想想叫胡冈转交比较妥当,没转入正题呢胡冈说了,他已借给人两次,每次三千。默默大概给过四次,每次三千。原来,诗人在上海这样度日,在刊物做编辑的朋友说,他从朋友结识朋友,主要是女孩子,他向每人借三千。

  我们不讨厌他,其实比较喜欢他,尽管回避着他。他诚恳和优雅的样子适合咖啡馆和中等餐厅,微刺和低热的谈吐合乎诗歌行规,他令人愉快的克制使老牌的吝啬鬼。大家一致认为,三千块是个恰当的数字,是工薪阶级拿得出手的最大的体面。他也破例,赵岚说他两次借给他五百,第一次居然还了。大家替他难过,他的本领足够他在当代艺术的产业链大吃大喝,然而他懒。然而借钱更累人,更需要勤奋地表现,可见他是用懒表达对当代艺术的轻蔑,不惜弄得热爱骗子的称号似的成天约人深谈。两年前上海的关系穷尽,他转往,人谨慎,他迅即转往西安和重庆,目前辗转无地。他说他皮夹子里仅剩六十几块,每天花六七块糊糊口。我不敢告诉他,上海朋友在他告别转身的一刻开始怀念他想念他,他是他们的勇敢的替身。我怕朋友们骂我,他的诗人方式我们的干瘪:寡言的机械。

  我想叫他别埋怨中国,在国家黑不过两天就逮你,而他公然黑在中国十年没学一句中文。但国界之类人类的框框骂骂何妨,反正不会有人顶罪,申请的发明权。两周前他从雾霾中发来雪片般的短信,表明他至少借到了一笔费,但两周里没人接他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