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挪威森林的冰雪开始融化。距首都奥斯陆以南约20公里的阿斯卡市瓦德尔森小镇已经感受到初春的气息，满山的桦树、松树、榛子树展露新芽；憋屈了一个冬天的俊男俏女换上了T恤或短裙，尽享温和的阳光。然而，天有不测风云，连续24小时的鹅毛大雪再次将山林覆盖，刚刚被清理干净的道又由黑变白。据说，五月中旬这般大雪为百年一遇，十分罕见。
瓦德尔森小学位于两座小山坡之间的一片平整地带。站在学校左侧山坡俯瞰，校园与公之间隔音墙上悬挂的几只巨幅手绘蝴蝶，五彩缤纷，在白雪的衬托下十分耀眼。就在这场大雪之后，笔者如约见到了瓦德尔森小学校长特鲁德·克瑞斯图芬森（Trude Christoffensen）女士。
走进瓦德尔森小学的教学楼，笔者一眼看见整整一面墙上挂满了几百只手掌大小的纸折手绘彩蝶，刚才室外的丝丝寒气瞬间消失。预约时间未到，顺道“私访”了教学楼。学生正在上课，走道十分安静，而走道墙壁上挂着许多图画或手工作品，充满了夸张、想象和童趣。与特鲁德见面后，我们的自然就从彩蝶聊起。
特鲁德介绍说，彩蝶是学校举办建校20周年庆典活动后保留下来的。在举办庆典活动前，老师引导学生充分讨论，让学生设想他们如何参与建校庆典活动。很多学生由他们自己绘制彩蝶，悬挂在校内，既营造庆典的氛围，同时也体现出小学的生活缤纷多彩的特点。隔音墙上的巨幅彩蝶手工作品是由学生在老师的指导下制作而成，而室内的几百只蝴蝶均由学生自己制作。校庆结束已经一年多了，学生还舍不得将室内外的彩蝶取下来……
对于“私访”时看到的一幅比较巨大（约2米长，1.5米宽）的冰激凌手工作品，笔者不禁也想问个究竟。特鲁德笑着说，这幅冰激凌手工作品是学生用棉、麻布等材质手工制作成的，本挂上去。5月17日是挪威的日，学校前一天还举办了庆祝活动，学生按惯例参加了日庆典。挪威儿童在日吃冰激凌已形成一种习俗，既是“庆典”也是“赏”。冰激凌作为节日庆典的食物不难理解，然而将此作为对孩子的一种赏，令人费解。特鲁德似乎看出了笔者的疑惑，接着说，从健康的角度考虑，挪威从幼儿园起对学生吃甜食有比较严格的控制，如幼儿园家长每周只给小孩提供一次甜食。而学生制作冰激凌作品则表达了对节日的喜爱和愿望。
彩蝶与冰激凌看似仅为手工作品，实则代表和反映了校园文化建设与学生自主学习的氛围。特鲁德校长说，学校依靠制度来营造校园文化氛围。教学楼走廊的绘画以及其他形式的学生作品每月更换一次，每次由一个班级负责，从主题到具体的内容都由学生充分讨论后确定，然后自主制作，必要时他们也可以请老师指导，或邀请家长协助。
挪威冬季漫长，充分利用好室内空间是塑造校园文化建设的一个重要途径。让学生在参与中反映自身对校园文化的良好愿望，在体验中提高动手能力、鉴赏水平，更好地彰显了校园是学生乐于学习与活动的场所。
在采访之前，笔者手头正好有一批国内中小学校教师撰写的教育实践案例。从这些案例中，不难看出，在涉及“问题学生”或偶尔犯错的学生时，很多教师采取了适当的或惩罚措施，有些措施的收效还比较明显。虽然与特鲁德校长预约的时间有限，但是挪威是如何“问题学生”，如何把握与惩罚的度，笔者还是忍不住直接了当地向特鲁德提出了这个比较尖锐的问题。
特鲁德很快明白了笔者的意思，她很坦诚地说，无论在哪种教育体制下，无论是何等好的学校，都会出现学生发展不均衡的问题。瓦德尔森小学也不例外，也发生过学生上课不爱甚至影响正常教学秩序的情况。听到这里，笔者以为可以得到挪威同行使用“”手段的具体经验，然而特鲁德很肯定地说，他们从来没有使用过与惩罚的手段，老师甚至不会对学生大声叫喊（yelling）。笔者不禁追问，当一名学生影响他人学习，使得教师不能组织正常教学的时候，难道还有比与惩罚见效更快的办法？
特鲁德说，当有学生在课堂上不遵守纪律时，当班老师会耐心提醒劝告。针对小学低年级学生，老师会告诉他，上课时应该和班级其他同学一样参与教学活动，自行其是或干扰老师教学的言行举止是不得体的，或者直接向其示范在课堂上该如何把握好自身的言行。若劝告无效，老师会很平和地告诉“闹堂”的学生：“你需要休息一下（You need to take a break）!”在此种情形下，当事的学生会到走道上活动，而老师则会将教室的门敞开，监护学生在走道的活动，确保学生的安全。特鲁德似乎回答了问题，但并非所有的学生在“休息”时都会老老实实呆在走道上。若他跑出教学楼，在没有校门、没有院墙，周边满是森林的下，特别是冬天室外冰天雪地、气温很低，学生独自在教学楼外发生意外该如何是好？我不禁为当事的老师包括学校担心！
特鲁德很有把握地说，这种情形不容发生也不会发生。偶尔遇到比较“暴躁”的学生，当班老师会主动请当堂没有教学任务的老师协助监护，或直接请校长出面监护。特殊情形下，学校会及时联系家长，请家长来学校协助做好孩子的劝告及教育工作。学校绝不会为班级正常教学秩序而让个别不的学生散漫，或置其安全而不顾的。
励与鼓励是挪威教师教育、引导学生的重要手段。每当学生在某一点或某些方面取得进步或表现突出时，教师会采取多种方式给予励或鼓励。“你很努力”“你做得很好”“老师为你感到自豪”“请你重新展示一遍”“老师发现你有很大的进步”，这些都成为他们激励学生的常用口语。
准备谈话提纲时，自然少不了关切瓦德尔森小学的办学目标。不知是语言的问题还是另有他因，特鲁德校长很简单地告诉笔者，瓦德尔森小学的目标，就是帮助每一名学生建立自信并培养他们与人协同合作的能力。特鲁德校长重点强调了两个字“和睦（peace）”与“秩序（order）”，也就是着重教育、引导学生学会与人和睦相处并养成遵规守矩的良好行为习惯。可对于小学生而言，养成良好的行为习惯谈何容易！于是，我打断特鲁德的话语，细问如何才能实现“和睦与秩序”的目标。
特鲁德校长起身走到她对面的办公室，拿来多张过塑的大张宣传卡片并告诉笔者，瓦德尔森小学的行为习惯规范（定）涉及到学生日常行为的各个方面，有的是从活动场所的角度提出，有的是根据活动事项的具体内容而定。这些规范一般由三个部分组成，即礼节要求、具体责任、关爱他人。
例如，在寒冷的冬天，学生上学穿着的衣服都很厚实，而进入学校建筑物后，需更换单薄的衣物；另外学生还需自带午餐饭盒。因此，在衣帽间的礼节包括：不乱动他人的物品，在指定的穿衣戴帽，低声说话，保管好自己的饭盒并按进餐；行为责任包括：把物品放置在指定的，挂好衣物并换上室内的鞋子，自己穿好衣物，迅速走到教室的座位；关爱事项包括：轻轻关/开门，乐于帮助他人，等等。
瓦德尔森小学有近350名学生，在挪威小学中属规模中等偏大的学校。学生如厕全部在室内的卫生间，且都是抽水马桶，讲究卫生，秩序十分必要。瓦德尔森小学制定的如厕行为规范中也细致入微。例如，如厕（当然这主要是针对低年级学生），将用过的纸巾放入垃圾箱，便后盖好马桶盖，便后要洗手，厕所无空位时要安静等候，不超时占用马桶位，等等。
与特鲁德后，笔者仔细学习了当时拍摄的行为规范的照片，并尝试翻译成英文和中文，笔者从中发现一个很有趣的现象。所有的规范条款的表述都使用了第一人称（挪威语中的Jeg，即“我”）。例如，“如厕”，按照挪威语则应该翻译为“我如厕”；“低声说话”应为“我低声说话”等。挪威语对笔者来讲如同希腊文，本人并不了解挪威文的语言表达习惯。仅从语言结构和表述看，笔者以为在行为规范中用第一人称很可能不是语言表达本身的要求或习惯，而是为了增强学生遵守行为规范、养成良好行为习惯的主体意识。这样就能更好地引导学生将“学校或老师要求我做……”变成“我应该或我愿意做……”，变“被动”为“主动”就从这个细节中得以落实与体现。
促进学校教育与家庭教育相结合，引导家长对孩子进行正确陪伴与正面影响，成为越来越多教育工作者的共识，毫无悬念与争议。瓦德尔森小学通过建立家校联系制度，明细与落实了家长参与教育培养学生社交以及实际能力等责任。
在前一天挪威日活动后，社区利用瓦德尔森小学举行了丰富多彩的游艺活动。近2000名来自附近社区的居民以及学生，身着民族盛装，三五成群亲切交谈，或带着小孩穿梭在各个游艺场所。对于小学生而言，承办如此重大的游艺活动必定超出了他们的能力范围，而仅有的24名教师也会应接不暇。因此，承接举办社区重大活动时，瓦德尔森小学只是负责组织协调工作，其余的事项如场地布置、现场秩序、游艺品的征集与兑换等工作，均有家长负责完成。由此可见，瓦德尔森小学与家长的合作达到何种密切的程度。
瓦德尔森小学提出了课堂教学管理的主要目标：实施的课堂教学管理必须确保学生通过沟通、合作、探索，完成学习任务并得到发展。瓦德尔森小学在学生中建立社交活动制度，其目的是丰富学生业余生活，增进同学之间的友谊，提升学生社交能力。特鲁德介绍说，每学期每个学生家庭都会轮流做东，邀请三五个同班同学到家里开展社交活动，间隔一段时间还要邀请平行班级的同学参加家庭社交活动。做东的家长不仅要参与设计活动的主测你前世死因题与内容，还需用比较简洁和礼貌的形式接待孩子的同学，例如准备茶水、水果、糕点等。活动时间每次一至两个小时。活动结束前，学生家长需要提前到做东的家庭去接自己的孩子回家，并参与家长的社交活动，一起交流孩子的情况或喝杯咖啡等。这些工作无疑给家长增加了工作量，但家长们都不厌其烦，乐在其中。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看到孩子通过参与这些活动，提升了社交能力。通过家校协同训练后，挪威的学生见到“大场面”不怯场，参与任何活动表现出应有的自信，与人交往交谈表现得落落大方、举止得体。
记得笔者第一次到瓦德尔森小学预约时，正值上课时间，校园内不见一个人影，室外地冻天寒，学校所有的门窗紧闭。正纳闷如何才能打听到校长办公室的时候，一个一二年级的男孩主动上前问“是否需要帮助”。得知笔者的目的后，他很快将情况告诉给老师。听笔者提及这一男孩，特鲁德说，瓦德尔森小学的学生都会这样对待来校的客人。
笔者选择与特鲁德校长，算得上是慕名而去。有朋友曾经推荐说，瓦德尔森小学是阿斯卡地区数一数二的学校。此次也想探个究竟。话题转到学校排名时，特鲁德很谦逊地说了一句：“（最好的）两个之一吧！”其实，挪威以及各地的教育主管部门对学生成绩及品行等，有专门的评价标准和实施办法，但是没有就学校进行排名。然而，在学生学业成绩测试以及品行测评结果出来后，校长自然就会“对号入座”，知道自己学校所处的，校长以及全校老师一点也不敢怠慢。
特鲁德校长介绍说，挪威国家中小学教育局对全挪中小学学生的学业水平按照一定的规程分年度、学科组织的统一测试。对学校的整体评价包括学生在全挪学生学业水平测试的结果、PISA（国际学生评估项目）的结果以及学生对学校的评价等。
谈到学生学业评价以及PISA等项目，大家都很熟悉。但是，如何让小学生客观评价学校的教学及管理工作，排名一二的瓦德尔森小学一定有其奥秘。特鲁德说，提高办学水平需依靠教师和学生这两个团队。瓦德尔森小学对教职工和学生提出了同等的总体要求：全校师生须每天到校，分别满足教与学两个要求，并体验成功的喜悦。听到“每天到校”这句话，笔者联想到此前遇见一位旅挪的贾先生，他曾经说过他为孩子请假的事。贾先生想带孩子回国探亲，打算多待一段时间，到学校请假，被学校告知家长应该到学校上级主管部门办理请假手续。在孩子回国两周的时间里，老师多次联系，敦促孩子在探亲期间要挪威语。至于本土挪威籍的孩子，是不能请事假的。
让挪威小学生对学校的教学及管理工作作出评价，最常用的方式就是问卷测评。一般问题包括：“你喜欢在这个学校上学吗”“老师对学生友善吗”“你喜欢参加学校的活动吗”“学校安排活动征求你的意见吗”，等等。要想让学生在问卷调查时给予学校理想的评价，功夫全在日常的教育教学以及管理工作之中。特鲁德说，前面讲到对于学生行为规范的要求，老师除了自己带头做到外，还经常向学生示范，如何理解规范的要求、如何按要求规范自己的言行，从正面告诉学生正确的行为方式。学生组织教学与活动会充分征求学生的意见，不然“以生为本”则会成为一句空话。
在组织教学时，瓦德尔森小学也非常重视学生的意见与需求。一个规模仅20人左右的班级，为了做到因材施教，老师有时必须根据学生不同的学业水平，分别布置二至三种类别的作业。特鲁德本人曾经是挪威语教师，她对学生差异化的教学办法，主要体现在指定阅读材料和书面表达等方面。笔者好奇地问道，如此规模的教学班级，还要分成多类进行指导或布置作业，难道不困难吗？特鲁德说，肯定有困难，不过再困难也得做。
结束前，特鲁德告诉笔者她出生在位于北极圈的芬马克郡，从特罗姆瑟大学（University of Tromsoe）毕业后就到挪威南部学校，迄今已在瓦德尔森小学工作了17年，担任过挪威语教师、助理校长，两年前应聘担任校长。当问到为何选择时，笔者原本期待特鲁德会育的重要性以及个人的理想抱负等不同角度列出N条理由。但特鲁德只是笑着说，这是因为自己喜欢孩子，便结束了。的确，教师选择必须爱孩子，而爱学生对当教师者而言可以胜过其他任何理由。
我们将本期《未来教育家》送到特鲁德校长手中啦！特鲁德很高兴，她表示将与学校的同事和挪威的其他同行分享。简短交谈时，特鲁德打印了一套学校教学与管理——学生问卷调查表，包括2017年度部分问卷结果共计41页，希望帮助中国朋友更多地了解挪威中小学评价工作。